文/记者 朱建华
她是平凡的,
她平凡得让人难以在人群中认出她;
她是贫穷的,
她贫困得连最基本的生活费都难以为继;
她是艰辛的,
她成长的道路一直充满了各种艰难险阻;
她是自信的,
她自信自己除了出身贫穷外还拥有许多;
她是富有的,
她经历了同龄人没有经历的磨难和历练;
她是坚强的,
她坚强得在难以想象的压力下如此坦然;
……
五月校园,生机盎然;梅楠山下,人流如织。
桃躯村,皋落镇,昔阳县,北京,武汉,窑洞,煤矿,馒头,疾病……
马尾辫、红T恤、牛仔裤。
不仔细观察那张脸,你难以窥探出她所走过的路的坎坷。
那张略带沧桑的脸上,隐藏着几多艰难困苦。她从太行山深处,一路步履艰辛地向我们走来……
一、桃躯村里的“小明星”
有山、有水、有历史、有底蕴。太行山在中华儿女身上传承着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。
桃躯村,太行山麓的山西省昔阳县皋落镇一个普通的村庄。桃躯村还不富裕,穷过日子富过年。只有在过年的时候,每家才买上一两斤肉。平时村里娶媳妇、嫁闺女,大家的礼金也只有10元。就在这样一个不被人知的小山村,有一户姓宫的人家让十里八村的乡亲们刮目相看,有一个丫头常被人们称道。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叫宫素敏,丫头叫宫晓芳,但村里人都是叫她“狗妮”。
晓芳全家共五口人,除父母外,还有一位哥哥和奶奶。奶奶已是耄耋之人,长年卧床。父亲宫素敏因劳累过度,早些年落下了风湿性关节炎,根本下不了地。家庭的重担,主要由母亲张兰英一人承担。
晓芳出生于1984年4月。从小学一年级开始,她就是全村的“明星”。每次期末考试结束后,她都以第一名的成绩出现在村口的大红榜上。与晓芳的名字同时出现在村口大红榜上的,还有哥哥晓春的名字。
1997年秋季,晓芳以优异成绩考取了当地的重点初中——皋落中学。但也就是从这年开始,宫家的经济日益难以为继。
二、放满了借条的抽屉
一个人如果有了坚强的意志,即使四周布满荆棘,也能勇往直前。
从宫家到皋落中学有18里远。走18里山路上,对一个在山里长大的娃子来说,并不算什么。但让晓芳始终感到不安的是自己是否能再读书。
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每次开学要交学杂费时,都是晓芳全家最难过的时候,一个靠一个女人种8亩山地的农家,根本没有多余的钱能供给两个中学生同时读书。
一次,晓芳周末回家,母亲在把东拼西凑的学杂费交给她时,告诉她,“你不知道向别人借钱有多难,首先你要想好向别人借钱的理由;有了理由,到别人家门口还是去了回、回了去,实在张不开那个嘴啊。在进别人家门前,你要想好,如果别人拒绝了该怎么办?别人借给你了钱,你又该如何还?家里来钱不容易,借钱也不容易,你们一定要好好读书,千万莫枉费了做父母的心血”。
母亲的话,晓芳一直记在心里。
为了减轻父母的压力,完成自己的学业,兄妹俩开始自己向乡亲们借钱,各借各的,借条也是一式两份,各写各的,一份留给别人,一份自己留在家里。
家里父亲做的老式柜子里,有两个抽屉,哥哥和妹妹分别用一个。抽屉里放满了两人借钱的借条。借的金额从30到100元不等,几年下来,晓芳一个人断断续续借了有近3000元。至今,高中时的一些借条还被保存在家里。
1999年秋,晓芳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县里的重点高中——昔阳中学。在晓芳高中开学前的一个夜晚,父亲宫素敏找到了她,无奈之下还是把憋在了肚子里的话说了出来:
“你一个女娃子家,能够读完初中就算了,你妈一个人挺不容易的,你看看身边有几个女娃能顺利读完初中?……你要读高中,今后的那个坡还长着咧!你一个女娃子家能熬得来吗?高中三年,大学四年,家里又能支撑得来吗?”
父女相对无语。山里的夜,寂静得让人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。
“我要继续读书!男女平等,我哥能上高中,我也要上高中。如果你们就这样不让我继续读书,我不甘心”,晓芳的话,如一道闪电划破了这个寂静的农家小院。
这不是宫素敏想要的话。他更多的是希望女儿能够体谅自己的苦衷,体谅家庭的困难,能够放弃继续上学的想法。但千难万难,父亲最终是为女儿的前途着想。
“只要你愿意,我们做爹妈的,即使拆房买地,也要供给你们读书”,宫素敏还是当着女儿说出了这句他本不愿意说的话。
1999年秋季开学时,晓芳顺利跨进了昔阳中学的大门。高中三年,晓芳平时回家极少,学习之余,四处打工筹集自己学习所需的费用。
三、兄妹两人同时考上大学
哥哥晓春2001年参加高考,把希望都押在了军校上,“上军校可以不花钱,可以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”。可天不遂人愿,他因视力问题最终与军校无缘。
2002年,晓芳与哥哥晓春同时参加了高考。摆在这个家庭面前的又是一个早晚需要面对的坎。整个暑假,宫家都处在煎熬中。
金榜题名时的那一刻,至今仍让人记忆犹新。
“宫家的人咧?!邮局给你们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来了!”未见其人,就先听到乡亲们的报喜声。
对于一个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而 言,能有什么能让他如此开心呢?又有什么能让他感到欣慰呢?从孩子上学的第一天起,他们就在等待这一天,他们就是盼望这一天。起早贪黑、不辞劳苦10余年,这一天终于姗姗而来。那一刻,母亲张兰英正在厨房准备午饭,听到报喜声,她三步并两步的从伙房里走了出来。父亲宫素敏正在用山里的红土和煤做家里的燃料,在太阳底下挥汗如雨地忙碌着,听到报喜声,把铁锹往地上一撩,快步走了过来,尽管他不识字,但他要看看娃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是个啥模样。
宫素敏从邮递员手里拿到了通知书,烫金的大红通知书让他感到沉甸与厚重。是哥哥晓春的!晓春第二年高考,考取了太原师范学院地理学的本科专业。
晓芳在为哥哥感到高兴的同时,在等待着那份属于自己的、为之付出不寻常努力的喜悦。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……
“狗妮考上大学了!宫家的两个娃子都考上大学了!”
这成了桃躯村史无前例的大新闻。2002年高考,晓芳以523分的成绩被安徽师范大学中文系的汉语言文学专业录取。
在桃躯村的百余户人家中,走出了三位大学生,宫素敏家就有两位。这是一件足以让宫家光耀门楣的事。
四、把上大学的机会给哥哥
宫家已是家徒四壁,除了三孔窑洞外一无所有。 “家里所有的家当,就是我们兄妹两人这些年所用的书,除了这些书,再没有别的东西了。每年过年,别人家都会在屋里贴些年画什么的,我们家从来没有贴过年画,墙上贴满的是我们两个人每年获的奖状,整墙都是……”
两份大学录取通知书,一件让宫家光耀门楣的事,但对于宫家来说仍然是一道迈不过的坎。报到的日子一天一天逼近,无奈之下,父亲又把三年前说过的话,对晓芳说了出来。
懂事的姑娘理解父亲的苦衷。现实的家境,兄妹两个人都去读书,根本是不现实的事情,让谁去呢?
经过几天的思索之后,晓芳做出了自认为“这不是什么很难抉择的选择”,决定放弃去安徽师范大学读书,把上大学的机会让给了哥哥。
“如果牺牲我一个,能够让家里宽松一些,我也乐意。看到父母的日夜操劳和衰老,看到为了我们读书这个难以支撑的家,我感到心酸、难过……”
避开哥哥晓春,晓芳和父母说了自己想法。二老既为姑娘的懂事感到宽心,又为自己不能让孩子继续读书感到愧疚。
五、为继续读书到北京谋生
2002年8月底,在送走哥哥之后,晓芳对母亲说,“我要去北京打工。”话虽平静,但还是让母亲张兰英吃了一惊,“你要去北京打工?你还小啊。”尽管父母担心,没过几天,晓芳还是揣上高中时积攒的100元钱,怀着希冀独自踏上了到北京的谋生路。她希望能够通过到北京打工,赚到能够继续读书的钱。
将近中午11点从太原上火车,在傍晚7时,火车才抵达北京南站。在这8个小时里,晓芳没吃一口东西,没喝一口水。下火车时,她已累得不行了。北京南站,人潮涌动,站在人流中,她不知道路在何方。
在火车站内,转悠了半天,晓芳才得以走出车站。这时,首都北京早已是华灯绽放,霓虹闪烁。高楼林立、车水马龙,流光溢彩的都市,让初来乍到的她找不到北。
必须尽快找到一个能落脚的地方,一份能够糊口的工作。八月的北京,依旧炽热,行走在太阳下的晓芳,衣服从来都没有干过。在北京找工作的那一个星期内,她每天早上从早市上买1块钱的馒头,作为自己一天的干粮,晚上就在火车站旁的长凳上蜷缩一下,渴了就找个地方接点水喝。
工作难找,更让人难熬。5个馒头有时一天都还吃不完,但她并不觉得这有多苦,甚至还心里对自己说,“能省就省吧,大吃大喝干嘛?!”
为了方便,晓芳从所剩无几的钱中,拿出了20元为自己办了一张北京公交的月票,这样就可以无限次乘坐北京所有非空调的公交车了。
在这一星期的时间内,她早上从火车站出发,到北京的几个人才市场去找工作,晚上就返回火车站,火车站成了她在北京的临时归宿。
“那种感觉不是能用语言来形容的,觉得自己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,漂泊无依,就像是坐在一个没有靠背的椅子上,自己悬在半空中,没有着落,没有丝毫的安全感,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倒下”。
“我的大学在哪里?”晓芳在心里问自己。每看到一次高校的大门、校名、以及与自己同龄的那些大学生,她内心也就多一次的艳羡,并在内心深处下定了决心,“我一定会回去读书的!”
北京之大,难道就没有自己一个容身之地。
整整一个星期后,在晓芳几乎有些绝望之际,她终于找到一份为一北京人家做家政服务的工作。
为了增加收入攒学费,晓芳在做好家政的同时,还利用业余时间去找兼职工作。在无数次的碰壁之后,晓芳终于得到了四家广告公司做兼职的通知。
回忆起这段经历,晓芳说,“自己的普通话有了很大提高,以前普通话说得很难听,从那后,说普通话不再那么难听了;更进一步懂得了经验和能力的重要;也学到了一些沟通与交往的经验”。
一边做一栋三层别墅的家政,一边去广告公司兼职,再加上从初中开始的贫血,晓芳在12月的一天,跪着擦地板时晕倒了。当她醒来的时候,她发现自己已被这家主人托到了沙发上。
事后,没几天,这家主人语重心长地对晓芳说出了他们的想法:“读书是个坎,是个重要的坎,没迈过去之前,眼前是一片黑暗,一旦迈过去,前途将会是一片光明。你还年轻,还是回去读书的好。”
六、第二次参加高考
山还是那座山,梁还是那道梁,故乡的一切,依然如故。回家走在那熟悉的山路上,晓芳思绪万千。
从8月底离家,到12月底回来,晓芳与家失去联系已经四个月了。自己这四个月的酸甜苦辣,仍历历在目,而家里这四个月有何变化,她却丝毫不知。离家越近,她越发觉得自己步伐的沉重,以至于到了家门口时,她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向父母诉说自己的一切。
“娘,我回来了。”晓芳这句在嗓子眼的话,却被母亲听得一清二楚,也许母女之间有某种心理上的感应。
眼前的女儿,四个月不见,像是换了一副人样,更瘦,更黑,病焉焉的,似乎不能站立,就要倒下一样。
母亲的眼泪喷涌而出,除了一句“咱继续读书吧”,呜咽得说不出一句话来。话说出来容易,但真要让晓芳去读书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
去高中复读,要花费1000多元。宫家刚把老大晓春送到太原去读师范,借的钱,还在那里欠着呢,哪里来钱能让晓芳去高中复读啊!想让晓芳继续读书,但父母有心无力。
困难吓不倒铁姑娘。为了继续圆大学梦,晓芳决定自己在家里复读。2002年12月底到2003年6月间,她是一边在家坚持学习,一边帮母亲做些家里的农活。
晓芳高中时读的是文科,2002年第一次参加高考选择的也是自己希望的中文系。后来她对生物产生了兴趣, 决定把自己的专业方向转到了理科上来,准备在2003年高考的时候报考生物工程方面的专业。
日子在一天天的远去,为了2003年高考,晓芳在努力着,拼搏着。看着眼前的女儿,作为母亲的张兰英有些于心不忍,常把本是用来换取油盐的鸡蛋,用来给晓芳增加营养。
有水的地方有灵气。桃躯村是个缺雨少水的地方,晓芳忘不了村里的乡亲们为了农作物的丰收,对雨水的企盼;忘不了母亲听自己解释人工降雨时那种似懂非懂的表情。2003年高考,晓芳填报的志愿全部都是有水的地方,“江北水城”的聊城大学,大海包围中的海南师范学院,以及江城武汉的中南分校。
2003年8月底,晓芳以理科460分的成绩再次考上大学的消息,又在桃躯村引起了轰动。但这一次,整个家庭却面临着比去年更为困难的窘境。
七、首次踏入大学校园
中南分校是一所独立学院,学费按照办学成本收取,生物工程本科专业每年上万元的学费,对宫家来说无疑是笔天文数字。这一切,晓芳并没有考虑到。
“凑吧,尽力去凑吧,能够凑到就去,凑不到也只有听天由命了”。于是全家兵分三路开始出门去凑晓芳的学费。桃躯村的人都不富,宫家的亲戚也都是些穷亲戚。这些年,桃躯村的每一户、宫家的每一位亲戚,早已被宫家借了一遍又一遍。
不出门借钱,还能怎么办?向每一户借,向每一位亲戚去借。为了女儿读书,宫素敏和张兰英不得不再次硬着脸皮去借钱。晓芳自己也翻山越岭去初中、高中的同学家里,向同学的父母去借。能找到的同学,她都找到了,能借的钱,她也借到了。
东家凑50元,西家凑100元,被宫家已经借了不知多少次的桃躯村的乡亲们,在晓芳报到之前,还是为她凑了将近一年的学费。晓芳上大学所借的钱,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够还上,但她还是为乡亲们打了一张没有还款日期的借条。临行前,作为父亲的宫素敏又向晓芳说起了多年前说过的那句话,“你今后的坡还长着咧……”
2003年9月,晓芳再次走出了大山,只身踏上了到武汉的求学路。从桃躯村到皋落镇,从皋落镇到昔阳县,从昔阳县到太原市,从太原市到了武汉。她每走一步,都不轻松,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自己知。
9月11日,晓芳平生第一次踏入了自己为之奋斗了十余年的大学校门。充满欧洲风格的建筑群,三面临湖、一面依山的环境,生机勃勃的校园,和蔼可亲的同学和老师,让她感慨,让她陶醉,让她憧憬,让她珍惜。
她好想立刻放下背包,去教室聆听大师的讲座,品味学术的盛宴;去图书馆博览群书,享受阅读的乐趣;去操场尽情的运动,感受生命的激情;去汤逊湖畔嬉水,放松一下那时刻绷紧的心弦……
一分钱要掰成两半用,晓芳从踏入大学校门的那一天起就开始抠。
按照学校的统一安排,生命科学学院的学生住四人间的学生公寓,为了节约住宿费,晓芳要求调到了八人间去住。初中时,她住的通铺,同学们几十人住在一间大教室里,并不分几人间,高中时她住的是16人间。报到时,她甚至询问,大学有没有比八人间还大的宿舍。
在交住宿费时,她看到工作人员是按七间收取500元的住宿费时,一下子急了起来,大声问到,“我要住的是八人间,怎么成了七人间?!”经工作人员解释,她才明白,原来所谓的七人间就是八人间,是放置了八张床,但只住七个人。
八、入学报到第二天就退学
当晚,晓芳一个人躺在B栋学生公寓222寝室无法入眠。
是幸福?是喜悦?是不安?为昨日?为现在?为未来?为母亲?为家人?为自己?……她自己也说不清楚。
灯熄了,夜静了,各种交织而来的情愫,在夜幕催化下,转化成各种压力,向她袭来。
她感到自己一下子被这种压力给击倒了,动弹不得,难以站立,手无寸力。在错综复杂的路口,她不知道自己的脚,该迈向何方。黑暗中,她看不到一丝的光明,也看不到自己的未来。她只感到自己身上承受了太多的负担。
她问自己,今年的学费凑齐了,可明年的呢?后年的呢?大后年的呢?今天晚上,自己饿着肚子熬过去了,可明天呢?后天呢?……是不是天天要饿着肚子呢?想到母亲一个人种8亩山地,想着患风湿性关节炎的父亲,想着一贫如洗的家,她觉得自己出来读书那是一种罪过……
她不敢再想下去了,她觉得自己的这个书,实在是没有法子再读下去了,她的读书路已经步入了死胡同,已经到了尽头。
这短短的几小时的夜,让她觉得是如此的漫长。她如坐针毡,在心里开始数数,她盼望着天快一点亮,她要赶快逃离这个让她灵魂不得安宁的校园。
天一亮,她就立马起床。她要退学。
“昨日刚报到,今天就要退学?!什么原因?”
“没钱。”
“你的费用不都已经交齐了吗?”
“那都是写了借条借的,都要还的,今年交了,以后几年还是没钱交。”
……
晓芳在办完了所有离校手续,拿到了自己昨天所交的费用,准备返回山西昔阳老家时,生命科学学院党总支书记、副院长方长琰,对这个刚入学就退学的新生感到很不解。
几经追问,晓芳断断续续讲述着自己的一些情况。自己的这些经历,自己的家庭情况,晓芳从没向外人谈起。所有的一切都被她埋在了心底。
方长琰沉默不语地听,他难以料想,眼前这位不到20岁的山里姑娘伢,竟然会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。也就在那天,方长琰下了决心,不论如何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助她,帮助她完成大学的学业!
一个在想如何帮助,使她快点得到安定;一个在想如何快点离开,快点得到解脱。时间是世界上最好的调解剂,就在晓芳面对这位无语的为师者时,她也在问自己,现在回去,自己先前所付出的一切岂不是都付诸东流了?这对起自己吗?对得起父母吗?对得起桃躯村的父老乡亲吗? 她忘不了自己在北京谋生时所见所闻,她忘不了父母砸锅卖铁也要供她读书的话语,她忘不了桃躯村的老少乡亲对她早日完成学业的企盼……
“一个人一旦迈出了自己选择的步伐,就要勇敢地走下去,不管前面是不是万丈深渊……你现在回去能干什么呢?你回去,你这一辈子也就这样完了,做个农村的家庭主妇,回去种几亩山地,除了这些,你还能干什么?……在中南分校这个大集体里,你所有的困难,我们都会尽力去帮你解决”。
甘泉一样的语言滋润了干沽的心灵。晓芳最终决定还是留下来。
九、每天一块八毛钱的生活费
军训的第一天,晓芳便晕倒了。
任何事情的发生,都可以说是某种必然的结果。长期营养不良,从初中就开始贫血,从山西到武汉的辗转奔波,思想上承受的巨大压力,火炉武汉的天气……再坚强的人,在这种景况下,也难以支撑,更何况她已经一整天都没有吃饭了。
在交纳完各种费用之后,晓芳身上已无分文。但她还是坚持去参加第一天的军训开营式及训练。她没想到的是,自己还是未能坚持下来,而晕倒在了训练场上。
方长琰书记给她送来了200元钱,以解决生活的燃眉之急。
“我不要,我没的还的。”
“我不要你还。”
“那我不要。”
“你不要也得要,我是你的老师,我是学院的书记,你是我的学生,你要是饿坏了身体,我是有责任的。”
“你什么时候真正赚了钱,再说还也不迟,到时候加倍还都不迟。”
……
经过好说歹说,晓芳最后才算是从方长琰书记那里接过了100元钱。
为了省钱,晓芳每天的生活费仅有1块8毛钱。早上吃两个馒头,五毛钱;中午三毛钱的米饭,一份五毛钱的素菜,喝点食堂提供的免费汤;晚上吃两个馒头,喝点开水。
有时候生活费捉襟见肘,实在饿的不行,她就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孩子一样,低着头去食堂多喝一点免费汤。
你知道饿吗?你知道饿的滋味吗?饿的时候,人最大的理想就是想去吃一碗米饭!
“这种生活苦吗?”
“不苦。一个人只要能过得去就行了,生活上不要强求太多。在学校每天还能吃到馒头,在家还不能每天都吃上白面做的馒头咧!”
从大一上学期开始,晓芳便开始琢磨着去打工,赚取自己的生活费。她在校内烧烤店里串过羊肉串,在校外餐厅里端过盘子,在街边给老板看过摊,做过市场调查,发过传单,为食堂老板的孩子做家教,就是靠这些10元、20元的收入,晓芳维持着自己的生活。
2004年春季开学后,学校为晓芳在生命科学学院专门安排了一个勤工助学的岗位,负责打扫实验室的卫生,每月有将近200元的收入。
但就是这不到200元的收入,每月她还用从自己的牙缝里省下来一部分,作为学费存下来。2004年、2005年所交的学费中,各有1000元来自她平时靠勤工助学所省下来的。
每一天的活动都被安排得满满的,加之营养不良,一天下来,整个人都快虚脱了,回到寝室是倒在床上就睡。看到她这个样子,室友问,“你这是怎么了?!”
十、家里的三间窑洞没了
大二开学前,晓芳收到了母亲为她汇来的6000元钱。“6000元!这可是一笔天文数字!就算是全家砸锅卖铁,也弄不到6000元啊!”晓芳对这6000元钱,感到不解。
尽管村里已经有了四部电话,但晓芳几乎没有给父母打过一次电话。母亲还对晓芳提出了要求,“没事,不要轻易打电话,一打电话,让人很担心。一个电话打过来,让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,整个晚上在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,生怕你们在外面出什么事情。”
但这一次,晓芳没有听母亲的话,还是往桃躯村打了电话。
“那6000元钱是那里来的?”
……
越是沉默,越让晓芳感到不安。
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……
经晓芳再三盘问,母亲才支支吾吾告诉她,“把家里的窑洞给卖了……你不要担心了,你大二、大三的学费已经有了一半……你能安心读书,我们也就安心了……”。
“把窑洞卖了”,这个消息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,让晓芳丢魂失魄。
什么是家?这三孔窑洞就是家啊!家里可以没有值钱的东西,可以家徒四壁,但有了这三孔窑洞,全家还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。现在呢,窑洞没了,这可是父母后半辈子的依靠啊。
这怎能不叫人心痛!
为了让孩子读书,卖掉一生的依靠,为人父母者,需要何等的勇气!
没了窑洞,宫家的三口人搬到了为看玉米而在打谷场上搭建的简陋小屋中。2004年冬,这间不堪重负的小屋,被北方的大雪给压垮了……所有的这一切,都是晓芳事后才得知的。怕晓芳在学校读书分心,家里并没有把这些告诉她。
十一、暑假去挖煤挣学费
为了交齐学费,晓芳决定利用假期寻找能够尽可能多赚一点钱的工作。
2005年暑假,晓芳决定去煤矿挖媒。会有什么危险?她无暇顾及。
山西阳泉,一座小煤矿,成了晓芳一个暑假的活动场所。但要让煤矿老板接受一个女学生来矿打工,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在中国任何一个煤矿,都鲜有女性下煤矿去挖媒,更何况这还是一个在校的女大学生。
“你一个姑娘家,要来挖煤?!”煤矿老板疑惑地问。
“是的,我就是冲着挖煤来的。”晓芳坚定地回答老板。
“我的矿上,不收女人”,在确定这个丫头不是来捣乱之后,老板还是拒绝了她。
“要是不能找到让我挖煤的矿,这如何才好啊?来回一趟光路费都要花费几百元,即使到别的的地方去找新的机会,时间已经耽搁不起了”,晓芳在心里盘算着,“不管怎么样,一定要在这个矿上挖煤。”
“不收女人是你看不起女人,我能不能挖煤,不是你用眼睛就能看的出来的”,晓芳在为自己尽可能地赢得机会。
“那你一个姑娘家,为啥要跑到都是男人的煤矿上来呢”,老板的话不再像先前那样没有丝毫地回旋余地。
“你想想看,我要是有办法,会到煤矿上来挖煤吗?我这还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啊”,说这些时,晓芳那不轻易落泪的眼睛,早已充满了泪花。
在泪声中,晓芳向煤矿老板讲述了自己要到煤矿挖煤挣学费的前因后果。最后,老板还是破例收留了这位女矿工,但不是去挖煤,而是去矿井中把男矿工挖下的煤,用铁锹一铲一铲地装进运煤的工具箱内。
上午八点下矿井,中午上来吃午饭,吃完饭后继续下井干活,如果早的话,下午五点收班,晚的话,要一直工作到晚上八点。
“矿井下的黑,不同于晚上在房间内关了灯的黑,那是一种能让人感到恐怖的黑,甚至能让人闻到死亡的味道,处在那种环境下,人能感受和能想到的就是死亡。”
“其实当时自己并没有考虑那么多,也没有考虑一旦出事的后果,想的是能继续读书就行,身体吃不消也要吃得消”。
在做了一段时间的装煤工作后,老板把晓芳从矿下调到了矿上,让这位女大学生专门负责煤矿 “生产日志”的记载工作。
40天之后,除去吃喝等费用外,晓芳赚回了2000元。
师生们见到晓芳的第一眼,感觉就是她怎么一个暑假整个人都变得又瘦又黑。
开学后交学费时,晓芳一下子拿出了2000元钱,这引起了素质导师王鹏的注意。经不住素质导师的盘问,无奈之下,晓芳支支吾吾地透露了自己暑假去山西小煤窑挖煤一事,师生无不愕然。
十二、三年仅回过一次家
从2003年9月走出桃躯村,到现在这三年的时间,晓芳仅在2005年的寒假回去过一次。
从武汉回一次桃躯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一次路费都够她几个月的生活费。
多少次想回家,想看看没了窑洞的父母咋样过,可一组数字总让她望而却步:从武汉到太原的火车票半价67元,从太原到晋中市的车费20元,再从晋中到昔阳县要25元,从县里到皋落镇10元。
那次,如果不是学院给她提供了100元的路费,王元璋副校长又捐赠了100元,估计晓芳三年一次的回家之路也难以成行。
四年来,晓芳与哥哥晓春联系也并不多。晓春也是四年一次都没有回去过,无论是平时,还是寒暑假,和她一样,都把时间用在了勤工俭学上。
十三、在关爱中生活着
从小在山里长大的人,在初中之前,晓芳的身体一直都很好。初中时,她是全校运动会跳远的第一名,是长跑的冠军,掷铅球也取得过全校第三名的成绩。
后来,由于长期营养不良,她开始出现贫血。
进入大学后,为了节约生活费,长期每天一块八毛钱的生活,让她接二连三地病倒。
今年开学后,晓芳又患了痔疮,有拳头那么大。在送到医院救治时,医生说,“怎么会拖到这么严重”。在这之后,老师们劝她:“你平时在生活费上节约的都是小钱,每病一次花的是大钱,我们还要为你到处磕头作揖……你无论如何也要提高生活费,多吃点,吃好点”。
“营养不良,导致贫血,因贫血引发了各种疾病”,但对于这些,坚强的晓芳却并不愿意承认。但老师们的话,她还是听了进去,开始适当提高了一点生活标准。
“现在,我的生活挺好的,有时还能吃到肉,我身上穿的衣服,都是老师和同学送的”,说这话时,晓芳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。
“自己不但不能从父母那里拿到生活费,连学费也不能完全拿到,有时候自己也会抱怨老天的不公,甚至会一个人跑到梅楠山的山顶去大声叫喊,以宣泄一下情绪。”
“发泄之后,想想自己的父母其实已经很伟大了,他们生育养育了我,为了我能够上学,他们已经付出了他们能够付出的一切,看看村里那些和自己一般大的人,很少有能读到高中的,更不要说上大学了……”。
晓芳的经历牵动着全校众多师生的心。不少师生通过各种途径在默默地关心、帮助和鼓励着这位从大山深处走来的姑娘。三年来,师生直接资助晓芳的费用已超过万元。
“历经坎坷走到现在很不容易,一定要坚持着把书读好”,2004年秋季开学后,赵作斌校长得知晓芳的情况后,当面这样鼓励她,并决定为其减免部分学习费用。
“我实在没有想到,赵校长会亲自约我到他的办公室,并和我像朋友似地聊天,询问我的学习、生活和家庭情况,让我感到他不像是一位校长,更像是一位平易近人、和蔼可亲的长者”。
“宫晓芳,现在生活过得怎么样?学习搞得怎么样?”在校园里,党委书记方思清、校长助理毕东岭等,每次看到晓芳,都会关切地问她。
“困难对于年轻人而言,是一笔难得的财富”,王元璋副校长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,在与晓芳谈心时也多次鼓励她,“要敢于面对困难”。
把悲伤留给自己,把快乐与他人分享。一些好心的师生送给晓芳一些点心、水果等,晓芳总是拿出来与寝室的同学们分享。
“如果我能帮助别人,我一定回去帮助别人,能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去帮助别人,会感到很开心”。
“在中南分校,我时刻被一种感动包围着,如果没有中南分校众多师生的鼓励和帮助,我想我的大学是无论如何也读不下的”,说这话时,晓芳的眼里又浸满了泪水。
“他们不是我的父母,但恰似我的父母,他们不是我的兄妹姐妹,但胜似我的兄弟姐妹,……他们都给了我众多无私的关心和帮助,让我铭记,让我感到了无以报答的恩情……”。
十四、没睡过一次懒觉
每天,早上6点钟起床,开始读英语、温习功课、做作业;7:40去教室上课;中午就在教室看书;如果教室没人上课,会在教室看一个下午的书,如果教室有人来上课,则去图书馆看书;每周的周一、周四则一直要在实验室忙到晚上10点……
三年来,她每天坚持早起学习,没有睡过一次懒觉。中午没有进行过一次午休,上课没有迟到一次……寸金难买寸光阴,时间对她是宝贵的。
因小时候的一次意外,她对血感到恐惧。但学了生物工程专业,又在实验室做兼职工作,她又不得不时常面对。
“第一次上解剖课,我看到血就开始发晕,根本不敢用手去感知兔子的器官,老师就想方设法去帮我克服心理上的障碍,作为生物工程专业的学生,不做实验不行啊”。
在因痔疮住院的9天时间里,为不把功课落下,她把书带进了医院,放在枕头下面,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去看书,弄不懂的问题,她都一一记下,返校后向老师请教、借同学的笔记、去图书馆查资料。
她到大学才接触到计算机,第一次上机时,连电脑的开关都找不到,只好让身边的其他同学帮忙。但就是这位大学前连计算机都没摸过的山里姑娘,《计算机文化基础》考了85分。
尽管为了生计,她把不少时间都花在了勤工助学上,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学习成绩, 36门功课的平均成绩为79.38分。
2004-2005学年度,她被学校评为了“优秀学生标兵”,获得一等奖学金1000元和 “阳光工程基金”二等助学金2000元;2002-2003年度,她获得了“阳光工程基金”一等助学金3000元。
“只有付出劳动得到的报酬才是应该的,不能因为贫困而要求特殊照顾。”自强的晓芳,不论自己的处境多么艰难,总是处处严格要求自己。2004年开学时,她因一时未能交清费用,暂时难以分配到寝室,为了不影响学习,白天她坚持去上课,晚上就去学院办公室的长凳上夜宿。学校知情后,让她先去住宿舍时,她反而有些不领情,坚持“钱没交齐,就是不能住”。无论师生怎么劝说,就是不愿意到宿舍去住,直到交清所有的费用后,她方搬到了宿舍去住,她说,那样住得“才心安”。
她和同龄人一样,有梦想、有追求、也有哀愁。如果有时间,有条件,她同样想去参加社团,想去担任学生干部,想去考研,想朝着生物工程的高端发展,想出国深造……
古之成功者,不惟有超世之才,但必有坚韧之志,锲而不舍,孜孜以求,百折不饶……大山深处走来的宫晓芳平静、勇敢地面对一切,她用自己的行动传承着大别山的品格——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。她在感动中生活,她的历练也在感动着生活中的我们。
日落又日出,前面的路还很长。伴随着明天冉冉生起的红日,在前进的道路上不可避免地还会遇到各种困难,但愿天道酬勤,磨砺出宝剑,苦寒生梅香。
愿她一路走好!
(责任编辑:罗欣)